8.
“喂，青峰。”
赤司先走一步去应付记者，黄濑已经和他们分开回了自己车队。火神瞅准时机，现在周围没有别人，只有他和青峰。他心里向来藏不住事，必须立刻跟青峰把话说清楚。
“青峰，青峰？青峰！”
他接连叫了青峰好几声，青峰都恍若未闻，始终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在他前面。火神无奈，只能加快几步上前，搭住青峰的肩膀。
“……青峰!”
他的右手刚碰到青峰的肩膀，青峰猛地向后一挥臂，一把推在火神右肩上。火神猝不及防，被他推得往后踉跄了一步，侧身靠在墙壁上。
“别碰我！”青峰一转身，恶狠狠地如野兽般朝他低狺，双眼中闪烁着幽暗的火焰。那样子好像一匹负了伤的狮子，依然孤傲地拒绝任何人或事物入侵自己的领地。
被青峰这突如其来的一推，纵使是涵养再好的人也无法继续保持冷静，何况火神心里原本就对青峰烧着一把火，此刻已足以燎原。
“你发什么神经啊！”
他怒目直视着青峰。青峰却骇笑起来，这一次不再有任何的掩掩藏藏，是咄咄逼人的凌厉和刻薄。
“‘在追求个人胜利的同时，也应当考虑车队的利益。’听听，真会说啊，不就是临阵脱逃吗，也能说得这么光明正大呢。”
“你想说什么？”火神虚握起拳头。青峰的靠近让他本能地感到危险。
青峰走到火神面前半米处站停。他的脸上骤然失去笑意，眼睛里盛满冷漠和不屑。
他半仰起头，像是在自顾自回忆什么似的眯起了狭长的眼睛：“啊对了，我记得你之前还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除胜利以外的任何名次都是没有意义的’？呵，火神，”他双手环胸，歪着头研判火神，语带讥诮：“看不出来啊，你是个说话这么好听的人呢。”
果然是这件事，也只能是这件事了。火神咬着牙，在胸腔里深深地、甚至是忍耐到颤抖着地吸了一口空气。他强自按下怒意，尽力试图跟青峰心平气和地说理：“刚才在台上说的又没办法。青峰，你不也听到了赤司在广播里的指令，赤司不肯松口，我能怎么办？”
“哈哈，那你就去当车队的乖宝宝吧。”青峰的目光已近乎狰狞，瞳孔中苍冷的青色火焰越烧越盛，快要把他最后一根理性和自制的弦烧断：“只要你听话，赤司会给你糖吃的。我保证你每一站都能上领奖台，积分要多少有多少。你满意了？那就给我滚开。”
火神终于被他的口不择言彻底激怒，像个炮仗似地点炸了。
他往前跨了一步，伸手揪住青峰的赛车服衣领，但立即被青峰一把打开。他顺势用左手抓住青峰的手腕，又被青峰的另一只手捉住，他再叠上了自己的右手。两个人用四只手较劲，死死地按住对方，用力到手臂肌肉发抖，手腕抓得生疼。但谁都不肯出声，更别说退让，目光汇集处电光火石交错，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
“青峰大辉，你说话给我注意点！”火神把脸进一步凑近青峰，像两头犄角对顶的公牛，几乎要把额头贴上青峰的。因为全身紧绷，他的声音只能说是从嗓子、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咬牙切齿：“凭什么是你在这里发火？我才是被车队战略牺牲的好吗？要不是你自己不小心蹭掉前翼，不然车队为什么要保护你？你不是一直不可一世的吗？！你以为我不想拿冠军，喜欢让给你啊！”
“所以怎么样，你忍辱负重是为了车队，为了我？”青峰的表情扭曲，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他拉近最后的距离，直接撞上火神的额头，鼻梁顶住鼻梁。这下他们连脖子都较上了劲。“真是了不起的奉献精神啊火神，你去说给赤司听吧，我又不稀罕！”
火神没有回应，他不想再浪费口舌跟青峰说话，完全的不可理喻，而是把所有的气力都集中到与青峰角力。长廊内一时无语，只剩两个成年男人时不时从喉咙中憋出的意义不明的气声。两双瞳孔望进对方眼中，赤红和靛蓝烧到一起，互相掠夺不可共存，除了燃尽对方没有第二种选择。
几分钟后，被斗争心冲昏了头的青峰才意识到这样的举动简直比小学生打架还不如。他垂眼往下，瞥了瞥纠缠在一起的两双手：“放开！”
“凭什么我放，你先放！”火神喘着粗气。
“你幼不幼稚啊，一起放！”
“一起放就一起放，我数到三！”
“一起数！谁不放谁是小狗！”
“一、二、三！”
“一、二、三！”
青峰调整呼吸，使劲揉着手腕，很可能被火神掐出两圈几天都消不掉的淤青。身后背对他的火神想必也是如此，但这丝毫没有让青峰感到安慰。
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傻逼。
不光是因为这件事。从一开始鬼使神差地相信了火神大放厥词的自己，就已经脱离了正常轨道。他甚至还和火神打了什么见鬼的赌。想到这个他就憋屈，好似被火神欺骗了感情——没错就是火神欺骗他浪费感情，成为虚假广告的受害者，又一次。明明这次提醒过自己不会再轻易上当了。青峰大辉你到底是有多不死心啊。
一定是因为火神那时候的样子装得太诚恳。该死的火神，该死该死该死。
青峰气不打一处来，分不清是气火神，还是气自己。
“操，我居然还跟你打赌，对你抱有期待的我真是该去看看脑子了。”
火神本就是不记仇的人，他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和青峰吵也吵了打也算打了，此刻差不多全消了。他揉着发红的前额，心想这混蛋那点牛角尖怎么还车轱辘个没完啊，都没心思跟他再斗了。
“期待？你很奇怪啊，就因为我听了车队指令，没来超你，让你轻松拿了冠军，你就气成这样？”他一脸古怪地打量着青峰，“这算什么？该表扬你公平竞争的体育精神吗？”
“去你的体育精神。”青峰甩给他一个白眼，口气里很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虽然他毫无自觉。“哼，反正我看那个赌约你也必输无疑，不如现在作废，你向我认输，我放你一马，不会提很过分的要求的。”
“莫名其妙，你说认输我就认输？还有两场比赛呢，我都不急，你急个什么劲啊？！” 火神立时横眉竖目。
青峰冷笑：“我急？笑话，你这副窝囊样难道我替你急？”
火神在一天之内第无数次地觉得，青峰大辉这个人，难以理解，不可理喻，无法用常理沟通。真心的。
“……可你现在明明就在为这个生气啊？！……喂青峰，你脑子还清醒吗，听得懂你自己说的话吗？”
青峰一时语塞。
他这才猛然惊觉，一不留神间已经把内心最焦灼躁动的部分暴露在外，还是在最不该的人面前。续约，打赌，一个月，三场比赛，超车，冠军，车队指令。他小心翼翼埋在深处的那点心思不甘就此沉寂，再难以忍耐，死灰复燃之时自己都还未察觉，先被火神看出端倪。幸亏火神迟钝，又不了解他的事。
他深恨不已，自己竟会如此大意。
这日子里从一开始火神上了他的车，就什么都乱了，什么都错了。甚至更早，得回溯到新车发布日那个亮得刺眼的午后。全部都是因为火神，他的出现才会撩拨起这样的错觉，紧接着让他的期望泡沫一样破灭，再一次迅速地摔落于尘土。
全部都是因为火神。但他仍然不是自己在等待的那个人。
不是他。
前一秒钟气势还剑拔弩张的青峰像是突然被抽干了力气。
“……算了，不想跟你废话。”他懒蔫蔫地，转身要走。
……这又是哪一出。火神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
“喂，虽然不知道你在着急什么，”他在背后叫住青峰。青峰本不想再做停留的，但提起步子的一瞬间他在心中反复犹豫了至少三次，居然还是没能稳住自己想要转回身的动摇。
反正有的是时间，我就听听他说什么，青峰想。随便听听，当故事一样听，不会往心里去的。
就再放任自己无聊这一次，他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火神用手背抹了一把额上的汗。他一手撑在腰后，整个人的姿态都放松。火神这回说的很平淡，也很随意，并不太郑重，不是前几次那种少年漫画一样热血宣战的场面。他的样子看起来只是在叙述一件决定已久，无可更改的事。
“青峰，我要打败你，我满脑子想的只有这件事。你也许根本不在意，跟我打赌也不过是一时兴致，但我这边不只是说说而已，你别小看了我的决心！我不会放弃的，想都别想，这两个字我永远都不会说。”
他顿了顿，呼出一口气，表情也认真起来：“车队指令我还是会服从，赤司如果只维护你，只能说明我还不够强，那么我就要比你更快，更能让车队信任。”
青峰不为所动地看着他。“你要怎么做？”
“下一次，下一次我会拿到杆位起步，其他人就再也无话可说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青峰熟悉的那种眼神又回到了他眼中。那一点小小的微光熠熠生辉，究竟到什么时候才会彻底熄灭呢？
但是这回绝对不会再轻易相信你了，火神。
“……梦话等睡着了以后再说吧。”青峰的语气倦怠。他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先行离开了长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