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这也许是史上最尴尬的一次领奖台。
青峰把车开回称重区，摘下方向盘发泄似的扔进车舱，便径直进了休息室，只给在围栏外准备庆祝的车组一个绝然的背影，没有任何交流。
而火神毕竟是第一次获得奖杯。他停下车，坐在车舱中，在头盔里做了一次用力的呼吸，然后睁开眼打起精神来，去和技师们互相拥抱致意，感谢他们的工作与支持。大多数工作人员不想扫兴，都对他获得冠军的可能性和最后的直播事件只字不提，只是祝贺他首次登上EF的领奖台。他车组里的一位换胎工是个意大利籍大胡子，长得比火神还高大。火神被他一把揽过，背部被猛拍了好几下，差点呛到口水。他用口音浓重的意式英语夸火神前途无量，也叫他不要在意这次小小的遗憾，以后冠军会源源不断地来，不急在一时。
火神的头刚埋到他肩膀，只能苦笑。他更遗憾的不是冠军的位置，而是未曾尝试就失去了挑战青峰的机会。他的所向不仅是最高的奖台，青峰才是真正的、唯一的目标。冠军或许会有很多，但他第一次距离战胜青峰这么近，还是在非自愿的状况下被迫放弃，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服自己甘心满意于这个结果。
他抬起头，即使还戴着头盔，也勉强自己笑了笑，说我会继续加油的。随后他四处望了几眼，却没有看到黑子，也许是他的透明存在感技能又发动了，或者是真的没有来。赛会的工作人员来催促他进去，他有些奇怪，也只好留到赛后再单独感谢黑子。
称过体重后，去休息室的路上火神遇到了亲自前来代表车队领奖的赤司——为表重视，到底是车队今年第一次包揽冠亚军，又是新人二号车手的首次颁奖台。
“做的不错，火神。”赤司背着手，对他轻微颔首表示肯定。“下次继续努力。”
火神心情复杂，性格使然说不出违心话，又不知道该怎样回应，最终也只是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由于刚才在称重区浪费了一些时间，三人之中火神是最晚到休息室的。他一进门，今天的季军，Kaijo的一号车手黄濑凉太就主动上前祝贺他，天生的热情和自来熟倒让火神有些难以抵挡。他当然是知道黄濑的，这家伙长着一张模特脸，性格也随和，好像是围场里最受女性车迷和记者欢迎，在广告赞助方面也最能吸金的车手。不过好脾气归好脾气，在赛道上可是相当难缠的对手。火神在之前两站比赛里已经和他打过几个照面，但也仅止于点头之交而已，没什么太深的交情。
火神边小口小口地补充水分，边听着黄濑在一场比赛的消耗后还能舌灿如莲地说个没完，对他的精力深感佩服。突然黄濑压低声音，凑得离他更近，用拇指悄悄地指指身后：“小火神，你看……”
火神差点喷出一口水。
虽然被人这么称呼还是有点介意，出于礼貌火神没有立即表露出来，而是转头顺着黄濑手指的方向看去。
青峰仰面坐在长沙发上，脸上盖着毛巾，双臂展开搭着靠背，姿势好像准备迎战的拳击手，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黄濑还没有机会和自己的车组接触，不知道STR车队广播里的那档子事，一头雾水地附在他耳边小声道：“小青峰是怎么了？看起来真可怕啊......”
原来“小”只是口癖吗？虽然他觉得他和青峰都不太适合这种昵称……
火神摇了摇头。他也大概明白青峰在不爽些什么，只不过现在对自己的心情都自顾不暇，没有余裕去照顾青峰的情绪。说到底，最后拿到冠军的不还是青峰吗？不管怎样，都轮不到自己这个败者去安慰胜者吧。
这时工作人员提醒可以登台了。青峰扯掉毛巾甩在沙发上，一语不发地起身，率先走上台阶。黄濑拍了拍火神的肩膀，“高兴点，别紧张。”说完还闪亮亮地眨了眨眼，好像生活中也每时每刻都在拍广告。
火神抿着嘴角点了点头。这种情形真不知道谁才是谁的队友。
接下来就如同开始所说的，堪称史上气氛最古怪的领奖台。三位车手都表现得不像是来领奖的，好像这奖不是颁给优胜者，而是给倒数三名似的——青峰尤甚，火神脸上没什么喜悦之情，而黄濑的实力足以争夺冠军，拿到第三不过司空见惯。余下的颁奖嘉宾都知道STR最后四圈车队内斗的事故，窥伺着一旁赤司高深莫测的表情，大气不敢出却又按捺不住幸灾乐祸地等着看好戏，掩盖在虚浮笑容的堆砌下。一台戏里大家各自暗怀鬼胎，彼此心照不宣。
喷香槟时只有黄濑姑且在活跃气氛，场面才不算太沉闷。他把自己手上的一瓶香槟对准火神的脸，又是浇又是喷，闹得火神连连摆手遮脸，怎样都来不及。他好不容易捱到黄濑停止对他的攻击，用袖子擦着脸和眼睛，背身的刹那间在朦朦胧胧的视线中看到青峰独自站在奖台高处，面无表情，垂着眼睛冷冷地巡视下方。那样子很不对劲。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庆祝过后是例行的赛事官方采访。主持人照例从冠军开始访问起，问青峰对于赢得比赛有什么感受。青峰觉得这实在可笑，简直是讽刺，连眼皮子都懒得抬：“没有。”
主持人不愧是受过训练的专业人士，面上毫无尴尬之色，迅速打了圆场：“来吧青峰，不要害羞。虽然我们都知道你已经拿过很多冠军了，难道对在这条充满魅力的赛道上卫冕成功，没有一点特殊的感受吗？”
“没什么可说的。”青峰一手撑着腰，已然对主持人的没眼色略显不耐。但同时他的眼角扫到一旁看着他的火神，忽地勾起了凛冽的唇线：“今天的主角是火神，你多问问他吧。”
火神的心脏仿佛被人攥紧。青峰虽然在笑，但他却浑身一冷。直觉里警鸣大作，告诉他青峰来者不善。隔着主持人，火神拧起眉头瞪着青峰，他却只是挑了挑眉毛。这是火神最熟悉的神情：他又在挑衅。
主持人从善如流地转向火神。开始先是按照流程对他恭维祝贺了一番，让他发表一下对首次登上领奖台的感想。火神也顺着他的意思说了些场面话，感谢车队的帮助和到场车迷的支持等等。
“不过，”主持人突然话锋一转，收拢下好的圈套：“明明在比赛的最后阶段有机会超越青峰，却不得不在车队指令下屈居亚军，对此你会有什么怨言吗？”
火神被这个问题打得措手不及。他下意识地望向把皮球踢给他的青峰，青峰却只是事不关己地低头盯着自己的鞋面；主持人见他已流露出些火烧火燎的情态，又补充道：“不用担心说实话会被车队处罚，我们相信赤司先生会对新人比较宽容的。”
对了，还有赤司。火神连忙扭头看了一眼赤司，对方也正在注视着他。赤司的眼神若有实质，他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仅仅是接收到赤司的注目，火神七上八下的心就一下子从空中回到了地面。
他强压下纷乱不安的思绪，在脑海中大约组织了一下语言，镇定地慢慢开口道：“没有什么不满的。服从车队命令是车手份内的事。在追求个人胜利的同时，也应当考虑车队的利益。”
这些话说得也算是挑不出错。主持人没有得到更劲爆的回答，虽然略有失望也只能赞赏他的成熟，把话筒转向黄濑。
火神松了口气，说出这些话后满嘴却只余苦涩。他偷偷瞟了一眼赤司，后者没有继续关注他，只是跟着观众一起鼓掌。在满场的掌声中，火神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从身边传来的一丝冷笑。
声音很轻，火神的听觉却更灵敏。又是青峰。
他反射性地看向青峰，对方却已将视线转向另一侧。火神顿时怒从心生，当下决定等会要好好地问一问青峰，是不是有气冲着自己来，省得他从今往后都这么阴阳怪气。